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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餅是容易的,送餅卻像送神一樣,難。

她,不愛吃甜品的,更怕收到喜餅,如果是西式下午茶喜餅禮盒,裡面每個餅都有花花草草漂亮紙袋包裝,可轉送朋友同事分吃。

第一,保固期長;第二,幾個人分吃,當下午茶點心,乾淨方便,不怕沾手,皆大歡喜。但,傳統的圓形喜餅,送誰,大家都嫌麻煩。

過年前,她收到一盒餅,不是喜餅,卻洋溢喜氣,是許久不見的昔日戀人回老家特地帶來送給她的禮物,據說是家鄉名物,紅色的紙袋,紅色的紙盒,裝著一個18CM大小的圓餅,口味是芝麻、豆沙、麻糬,烤出的餅。

兩個人分手了20年,去年因為一件工作意外連繫上。連繫上了,也不常碰面,他住在北部,她住在南部;他有家人,她有戀人,見面寒暄,總有說不出的尷尬和懷念,因為一回想起青春期的瘋狂愛戀,即刻感覺彼此的憔悴疲累。

他小腹微凸,鬢角有白髮,已不是當初學校的籃球校隊隊長:她豐頰不再,曾被美容院妹妹說可以拍廣告的烏亮長髮,現在形同枯草。

過年前,女人上台北出差,倆人約了吃飯,在山上一座五星級酒店的高級日本料理亭,服務員的熱情殷切,對年輕情侶們或許是叨擾,對他們卻恰如其分,干擾得剛好。

男人說:「很想念妳。」

女人說:「我也是。」

才說完,穿著和服的服務員就走過來幫兩個人的杯中添上冰凍的天狗舞;轉頭觀望著窗外的夜景,今夜霧氣顯然太重,山下城市的燈火都糊成水彩畫。

男人嘆息:「以前說要帶妳看夜景,妳都不肯,現在才願意。」

女人也歎息:「那時候,我不想坐摩托車上山嘛,風很冷的。」

穿著和服的服務員又走上前,面帶親切笑容:「可以上甜點了嗎?」

兩個人面面相覷,瞬間笑出來,一致點頭。

只是,這份感情的甜點並沒有在陽明山的日本料理亭一併上齊,第二天中午,女人準備搭高鐵回南部,男人撥了電話來:「我昨天把要送給妳的餅忘在車上……那是最近網路很搶手的餅,很好吃。」

一盒餅,喜餅一樣,直徑18cm。

她坐在高鐵座位,拆開這盒餅,有點頭痛,她不吃甜品的,最怕喜餅,如同當年她怕風,沒答應坐在他的摩托車後座抱著他,一起上山看星星。

直徑18cm的餅就這樣放著,不知道該送給誰。

她的戀人和她一樣,對糕餅甜點毫無興趣,吃著辣炒花生魚乾時,端著啤酒,穿著內褲走來走去,隨意翻看紅色包裝盒,只問了一句:「誰結婚了?怎麼還送這種古老喜餅?」

她聽了有點不舒服,夜裡,把餅切開,吃了一小塊,比想像中好吃,餅皮很脆,芝麻香味也很濃,搭配豆沙餡和烤過的麻糬,味道很好。

慢慢的,某些夜裡,餓了,又吃,一塊又一塊,花了一個月時間,當她終於吃完這盒餅,看著高樓窗外夜景,竟莫名落下淚來。

原來,每個城市的夜景,在模糊的視線裡,都很類似;而穿過耳際的風、懷抱的溫度、褪色的青春……永遠無法複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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