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亞
我很喜歡吃一種圓圓扁扁,灑著雪白糖粉的巧克力餅乾。
以前在咖啡店打工時,只要一空閒,老闆娘就會叫我做餅乾。其實不難,只要將材料秤斤論兩,然後全部和在一起就好了。
奶油300克、低筋麵粉300克、可可粉100克、糖粉150克、核桃120克。我一邊盯著指針,一邊將各種食材慢慢倒入磅秤上的小盒子內。準備就緒後,先將乳黃色的奶油放入碗中打軟,混合晶亮的白砂糖,再將麵粉及可可粉過篩攪拌,最後把壓碎的核桃加入即可。
黑褐色的麵糰散發出一種生冷香甜的氣味,我用桿麵棍將它桿平,老闆娘在一旁叮嚀我厚度要一致比較好,隨即拿了一把透明的壓克力尺讓我比對。我握著桿麵棍來回滾動,滾壓出一片平滑光亮的麵磚,厚度0.3公分。冷藏。待稍硬後取出,用壓模器壓出一個又一個的圓餅。
烤箱裡的巧克力餅乾被橘紅炙熱的燈管照耀著,安安靜靜地進行小小的膨脹,飄散出濃郁的香氣。待餅乾冷卻後,我用篩網將糖粉均勻篩到表面,像雪花一般的輕柔細密,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它們裝進透明塑膠袋封存。
過程中,我最期待餅乾出爐的試吃時間,縱使不時會嘗到軟爛黏膩或苦澀焦黑的失敗品,我仍樂在其中。烤得恰好的巧克力餅乾有著酥脆的口感,苦甜的滋味在口中溫熱蔓延,泌出不可思議的幸福感,咀嚼中可可的層次逐漸豐盈,那真是甜美的瞬間。
那份甜美,甚至讓我在離開咖啡店那天,還自掏腰包買了兩袋巧克力餅乾,只為了帶走最後的依戀。
只不過,甜美的瞬間,終究因時間而產生質變。
當我跨越了校園的圍牆,接踵而來的是一連串的現實,不適應的我,常用眼淚和憤怒在生活中滾邊,成了異常強硬的記憶輪廓。
兀自在時間裡爬梳,試著理出思緒,讓不解轉化為諒解,好多年以後,終於懂得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。這之間我的口味起了微妙的變化:以前珍珠奶茶要全糖,巧克力是飯後一定要配給的甜點;如今全糖的飲料難以入喉,且開始偏愛糖份較低的黑巧克力。
甜膩指數大大降低,巧克力餅乾因而落在最底層的記憶格子裡,存在感被壓得薄薄的。直到有一天,我收到朋友的喜餅禮盒,吃到了外表不起眼但十分眼熟的巧克力餅乾,味蕾讓底層的記憶瞬間爬升,並展露出懷舊的微光。
我重新擁有了甜美的瞬間。
以往做餅乾的畫面依稀浮現:狹仄的廚房裡,老闆娘用擦著水藍色眼影的眼睛,檢視我的每一個動作,那個時候,心情是既平靜又壓抑的。我喜歡小廚房亂中有序的擺設,喜歡麵糰的觸感,喜歡食材散發出來的氣味,喜歡使用桿麵棍;可是,我不喜歡那個盯視的眼神,不喜歡那該死的0.3公分。
那是青春的憂慮啊,如今想來有種淡淡的美好。片段記憶讓我得以重溫以往在小廚房時,一心只期待一件事情或討厭一件事情的純真。
爾後,我常循著喜餅禮盒上的住址去購買巧克力餅乾,圓扁的外觀稱不上精緻,然而每次看見,仍感到滿心喜悅。有時,生活的失落就這樣被小確幸拾起,用記憶暖化,平凡無奇的日子彷彿才能像剛出爐的餅乾,重新懷有被期待的熱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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