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礦人

我的實驗室使用了大片玻璃來隔間。這除了增加明亮度的用意之外,對消除其他部門那種「不曉得實驗室的人都在搞什麼鬼」,也大有助益。

當然,實驗室的人也偶爾會被這些玻璃映出的影像嚇到;特別在忙碌中,眼角餘光的驚鴻一瞥常常產生錯覺。玻璃雖不若鏡子清晰,但有時這種模糊反而更加恐怖。

那一次實驗室只有我一人,我的餘光看見玻璃映著特別的東西,我想我又被自己的影像嚇了一次。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影像是正面,而且還似乎是個女人。

我停下來轉身一看,確實是個穿著白色實驗袍的女子。由於自己不久前,才被小雅這個移情別戀的女人拋棄,現在就算真的見鬼了,我也無所謂了。

不斷地驗證也是一種實驗精神。我走出實驗室,確定玻璃後面沒有人在;然後我走回來,仔細端詳著這不知名的年輕女子。

「你好,沒想到有人看到我了。」女人開口了。

「請問妳是鬼嗎?需要我替妳申冤嗎?」我問。

「我不是鬼,只是靈魂被困在這裡而已。我以前也是在這個實驗室工作。」她指著我後面的一個地方說:「不信的話,那裡有個夾層,我寫的心情日記就藏在那裡。」

我找了她說的地方,果真有本日記。上班還寫心情日記,妳未免也太閒了。翻開一讀,不得了,窮極肉麻之能事。「這種內容,我要是男的早就嚇跑了。」我說。

「是跑了,跟別的女人連夜跑了。」她嘆了口氣。

這樣的遭遇讓我一時語塞。不都說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。我也嘆了一聲。

「要怎麼幫妳呢?」我問。

「你願意聽,對我就是一種救贖了。」她說。

她話鋒一轉,劈哩啪啦開始對那個負心漢謾罵,有如一挺機關槍對天下男人胡亂掃射,連我也中彈了。

「這麼說並不公平。」我說。

我舉例前女友見異思遷,批判的火力轟得她也受不了。不知罵了多久,我心情舒坦了許多,畢竟話悶在肚子裡是會生病的。

忽然實驗室的門打開了,是隔壁的阿翔進來了。

「小高,你一直碎碎唸是在幹什麼啊?」阿翔說。

我看了一下玻璃,那個女生已經不見了,映出來的是自己的影像。我想我該閉嘴了,否則會被誤以為腦袋有問題。

「沒什麼啦,阿翔。」我回覆著。

阿翔似乎沒聽到我說話,只是一直喊著快來人。

我回頭看著玻璃的影像,裡頭的自己嘴巴不停唸唸有詞,而阿翔邊叫著我的名字邊拍著我的臉頰。

我打了個冷顫,眼前的才是原來的我,而我不知何時成了玻璃內的影像了。

我拍打著玻璃叫喊,可是沒有人注意到。

就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年,我從狂亂地叫喊,變成一個沉默的旁觀者。

一日,我看到實驗室裡的一個女生啜泣著掛上電話,看來這通電話給她的打擊相當大。她是個不輕易示弱的人,這我是知道的。

忽然,她抬起頭來。我不僅看見她的淚痕,我們還四目交接了。

「妳好,沒想到有人看到我了。」我跟她打了招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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