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受一位雜誌記者訪問談愛情，免不了又要觸及「麵包與愛情」這樣的話題，但我早已經做過許多次的辨證，麵包與愛情並不是絕對的對立，事實上，只是大麵包與小麵包的問題，如果我們的需求不大，又何必追求太大的麵包？但是，能遇見一個心心相印的人是多麼難得的恩典，又怎捨得輕易放棄？況且，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，必然會努力讓對方過著不虞匱乏的，更好的生活，因此激發出向上的力量，困頓的環境也有可能改變。有了愛情之後，麵包很有可能接踵而至。「所以，我覺得這並不是愛情裡最現實的。」我做了小小結論。記者有些微訝異：「那麼，什麼才是最現實的？」
江山易改本性難移
我不知道「最」現實的是什麼 ？但我知道許多事都比麵包更現實，比方，在愛情裡我們常以為自己有著超能力，可以救贖愛人，但其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。對女人來說，一個悲觀的人，或是滿身創傷的人，或是自我管理混亂的人，往往帶著致命的吸引力，因為在相愛的初期，對方確實會因為這段愛情而稍有改變，眼看著他朝向光明，積極的、充滿希望的面對生活，最能帶給女人成就感，讓女人相信愛情的神奇力量，相信自己是他的救世主，真命天女。然而，愛情的有效期限一過，兩人必須共同面對生活的瑣碎與愛情的日常，一切傷口與黑暗便夾帶著巨大的毀滅力量，傾瀉而下。提早放棄的女人走脫了，明白愛情只是愛情，並不是仙女棒，也不是萬靈丹。不甘心放棄的女人被活埋，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，仍以為自己差一點點便可以成功。
「江山易改，本性難移。這是愛情中比麵包更現實的事。」我說。記者坐在我對面，默默不語片刻，她問：「但我們談戀愛不都是會改變的嗎？」「小小改變是必然的，生命本質的改變太難了。女人想改變男人的本質，不如買一件他沒穿過的顏色的襯衫給他穿，比較務實。」受訪結束後，我買了情人不熱中的麵包，配上他最愛的奶油，赴晚餐之約去。
張曼娟《六感生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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