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懷寧

鍛鍊心靈,鍛鍊面對挫敗的能力。

我們用長跑挑戰意志的極限。咬牙撐過10公里、20公里,直到雙腳不聽使喚,直到眼前影像模糊,直到心臟像被拳擊手狠狠瞄準揮拳。那種痛,埋在發燙的身體裏難以言語,只能持續忍耐,在抵達終點的剎那,藉由震臂高呼而爆炸宣洩。

R肩上掛著毛巾,突然轉頭問:「你知道江湖上流傳的一招必殺秘笈嗎?『我想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。』這的確是我聽過最傷最痛的話了,就差那麼一丁點,難道就不能再努力一下,再堅持一下嗎?」

麻木的四肢讓我血液循環不良,一邊拍著小腿,一邊看著背光的R肩膀一陣一陣抖動。我倒是分辨不清那是眼淚或汗水了。彷彿被他的失戀流彈波及,我的腦內啡也感傷起來。

記得那是場週末聚會,主辦人熱情吆喝,狹長的客廳擠滿了人。大家或站或坐,輪流說笑,一杯接一杯紅酒下肚,原本陌生的彼此也在酒酣耳熱之際拉近關係。啊,原來是某某的朋友,或和誰誰的公司合作過,交集、牽引,竟也能相聚成小宇宙,每顆行星都曾擦肩。

R和她窩在沙發邊,喁喁交換疾病的祕密。同為患者,他們都孤獨地行走在復健之路上。「妳試過一種電療嗎?類似蓮蓬的吸器貼在膝蓋臏骨四周,啟動電流,酥麻的刺痛一波波傳來,由弱至強,再緩緩減弱。」「有噢,不過偶爾僵直性脊椎炎發作,我習慣冰敷。」

R一直抗拒著喜歡上好看的人,他深信那種戀愛容易生病。但這回他沒顧慮太多,因為直覺認定不該錯過,便放膽追求。

某一次提早接她下班,其實也是想一窺她職場上的模樣。一進大門,便瞧她謙卑的鞠躬彎腰,掛著笑臉大聲喊歡迎光臨,那活力完全是健康無瑕的,比其他人更耀眼。那是她個性中逞強的一面,不願意暴露軟弱,所以將內心鍛鍊如鋼鐵。他迷戀這般自信,卻也迷惑著該如何用溫柔包覆她、感動她。

歷經幾個月約會,被曖昧的甜意及等待的焦躁填滿,他感覺兩人已踩在同一組節拍上,也掌握各自的生活習慣,要在一起,就只差瞬間的衝動了吧?

蓄滿勇氣,一段浪漫告白之後,她以「我想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」結案。

被拒絕那夜,他雙膝惡化簡直如結凍,連洗澡、站立的力氣都沒有。翻遍手機連絡人清單想求救,但通話記錄老是重複幾個人。許久沒按撥出的號碼就像沉在海底的魚,他們還呼吸、游動著嗎?他需要撒友誼的飼料,令他們接到電話時不生疏、不客套,彷彿從前一樣懂得他內斂的心意嗎?

隔天起,他決定勤跑復健科,讓電流成為解藥。痛到底了,他甚至想問醫師:「把我拉回正軌,像正常人精神專注,抬頭挺胸,自然、樂觀、說笑、炒熱氣氛,這療程究竟需要多久?」

即便R已經能參加馬拉松了,但完整的心離終點,還有一大段距離哪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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