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秀霞

我是一位從小左下肢就得了小兒麻痺,走路像烏龜一樣慢吞吞、一跛一跛的殘障者。開始上學後,羨慕同學可以跑跳、可以舞蹈,對我而言那是多麼遙不可及、不敢奢望的事。想滿足真實生活中自卑自憐的心最強烈的渴望,唯有在夢中,夢見自己穿上美麗的舞衣翩然起舞……
我手也是我腳 雙重角色好忙

35歲那年我找到了跳舞的鞋子,那不是一雙你想像中穿在腳上的鞋,而是包裹著我的身體、保護著我的身體,完完全全適合我的舞鞋——輪椅。我雙手推著自己的輪椅,居然能快速地流動,一點障礙都沒有,我好興奮,我狂叫著:「不是作夢,我真的可以跳舞。」

舞蹈中的雙手扮演著手跟腳雙重角色,「她」必須推、轉著輪椅,這時,她是腳;當「我的腳」讓坐在輪椅上的我可以移動,緊接著她又必須回到原來的自己——「我的手」,做出美麗的手部表情,且必須配合著音樂落在正確的節拍上。看雙重角色的她常顧此失彼一陣混亂,我自己都覺得有趣好笑,想想,這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!

學舞之初,因為跟「舞鞋」還不熟,常被自己連同整台輪椅突然往後翻倒的撞擊聲嚇到,除了心理上的驚嚇外,要是撞到頭就是一陣暈眩,撞到背部則脊椎一陣灼痛,撞到手不是扭傷就是瘀青,但直覺反應就是爬起來休息一下,忍痛繼續練習。練習時常常心跳加速汗流浹背,衣服一濕再濕,卻從來不曾因此想過放棄跳舞,常問自己,那份堅持到底來自哪裡?

原來,跳舞時的我會忘記許多煩惱,跳舞時的我健康有自信,快樂蓋過了所有的辛苦,我好珍惜可以跳舞這件事。

感覺心臟好像要跳出來,是第一次上台表演輪椅舞蹈時,緊張的程度難以言喻。從小習慣躲在角落把自己隱藏起來,此時卻要在眾人面前秀出我從小討厭的身體,好擔心會出糗,讓自己難堪。只好努力把專注力放在聆聽音樂,告訴自己,將情感融入,盡情舞動吧!將近10分鐘的演出,我簡直處於一種「真空」狀態,是觀眾持續好久的掌聲叫醒了我,他們的讚嘆、她們落下感動的淚水,讓我知道:我好勇敢,我的身體好美,沒有殘缺。

從小嫌棄的身體 竟能為台灣爭光

我喜歡穿美麗的削肩上衣搭配長裙上台表演,這樣可以讓身材看起來修長好看,我顯得更有自信。

在一次學校運動會的大型活動表演,我就如此裝扮自己。舞跳到一半,裙角被輪椅前面的小輪卡住,我居然絲毫沒有感覺,繼續轉動我的輪椅,開心跳著熱情森巴,這時忽然聽到舞伴一聲尖叫!

因為我的長裙一整個被拉下來,當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的糗態,真的覺得好丟臉,那時如果有個地洞我一定鑽下去!幸好,我厲害的舞伴這時不慌不忙將身子移動到我面前,擋住觀眾的視線,讓我將脫落的裙子穿上繼續完成表演。人生常有意料之外、不盡人意的事發生,這個突發意外讓我學會,若能欣然面對、冷靜處理,就是最完美的了。

「你跳得不錯,很有潛力,願意接受不一樣的訓練,將來爭取機會代表台灣出國比賽,讓台灣的輪椅舞蹈也走入國際嗎?」我的教練有一天這樣對我說。啊!不會吧!出國比賽,這是作白日夢吧!

當你願意往夢想靠近,就不會只是個夢。我開始接受選手式的訓練,那是更加專業、更多高難度技巧的魔鬼訓練,挑戰自己體力極限的過程相當難熬,不過,終於讓教練看到我的寶藏、發掘我的優勢時,那真是超有成就感,一切辛苦都值得。更忘不了,那年在歐洲為台灣拿到了世界前三名,我站在全世界選手面前,會場播放著我們的原住民歌曲,我全身顫抖、流著眼淚的那一刻,激動啊!從小嫌棄的身體,此刻為台灣爭光了。

我和我的輪椅舞鞋,跳進了監獄鼓勵一時失足犯錯的受刑人,跳進了醫院安慰那些正被病痛折磨的人們,跳進了學校激勵那些不知未來在哪裡的莘莘學子,跳進了社會讓四肢健全的人看見自己原來擁有這麼多,跳進了世界舞台為台灣做了最好的國民外交……跳著跳著讓身體不完全的人看見了希望,跳著跳著看見了自己有無限的可能和價值。

我要一直跳,一直跳下去。

●作家小檔案:林秀霞

 
輪椅國際標準舞國家代表隊選手。1歲,感染小兒麻痺,造成左下肢殘障。22歲,因一場失敗的腿部拉長手術,導致終身必須倚賴拐杖。35歲,開始學習輪椅舞蹈,拾回失去的信心及健康。37歲,展開游泳之旅,成功挑戰日月潭……不再看見自己沒有的,而去看見自己擁有的,讓天賦得以自由發揮,往後不斷接受新的挑戰,生命變得豐富而精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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