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輕棻
她拆下脖子上的項鍊,在靠窗的咖啡廳座,對著日光望著那發亮的心。
彷彿又聽到他在耳邊對她說:
我,給你自由
她閉闔的雙眼,那時流下了淚,撐著不張開眼睛,她知道如果望見他,她便沒辦法下定決心。
如果她再堅強一點,這一切就不會是這樣了,但,他們無從選擇。
後來的日子裡,她一聽到那刺耳的警笛聲,心不再糾結成一塊,然而還是會想起他,想問他現在是否找到可以讓他一直溫柔下去的那個人。
一開始是對他的職業好奇,也喜歡上他黝黑皮膚上大剌剌的笑臉,滔滔不絕的說著自己能夠實現夢想有多麼幸運,以及他是多麼熱愛這神聖的工作。
他那麼燦爛的吸引著她,卻只是和她網路上說說話,給他電話也不敢打,她那時想他是個害羞的人,跟外表很不像。
很想多了解他,於是主動約他出來見面。
第一次她就該有預感,他們有緣無份。
但她那時太想靠近他,所以放下了所有敏感。
當他讓她等在電影院前兩個小時,而她還真的傻站在那裡等的時候,他說他就愛上她了。
等到他出其不意的出現,她已經忘記他們有約。
像個偶遇的朋友,臨時的興奮反而拉近了他們的距離。
她當然記得他拚命道歉說臨時被抓去出任務的事情,卻始終沒放在心上,見到他的開心讓什麼都可以原諒。
太輕易就陷入愛情裡,愛情的確很簡單,有感覺就不難。
難在相處,難在他們是如此的不同,她纖細敏感,而他豪爽大方。
愛人是自己缺乏的投射,後來想想真是如此,她沒有夢想,她也沒辦法那樣敞開心胸的與人交談,所以她很羨慕他,她愛他擁有她所沒有的特質。
還以為他們可以這樣互補的走下去。
傻裡傻氣的說想要了解他的全部,走進他的生活。不知為何,那時的他非常感動。
是一起生活後,才了解他曾經的若即若離,以及對感情的保守,都是因為他沒有太多自由。
想起他第一次躺在她身邊,完整的實在感,一整夜兩人只是笑望著,未曾闔眼。
後來她寧願他能多睡一點,在忙碌了十六個小時,才躺下來瞇兩小時又被叫醒,隔天又要正常上班的時候。
曾經她無心區分消防車、救護車和警車的警笛聲,但現在她只要一聽到那凌厲的長聲便會停下手上的事情,發一通簡訊給他,問他是否一切都好。
他完全誘發出她的潛在不安,將她的神經緊繃拉到最極限。
在他有一次左手包上繃帶回家後,她躲在廁所哭了兩個小時,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。
她在忍耐,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,她知道他會心疼,這一切因他而起,他會因此自責,但他無能為力。
她去好多寺廟求了平安符給他。
放在他的枕頭下,他的外套口袋、褲子後袋、背包,甚至連睡褲口袋都塞了一個。
她希望他平安回到她身邊,一點損傷也沒有。
後來她不再看電視了,在家裡用餐的時候,他口若懸河的對自己參與的戰役發表高見,她都刻意迴避,躲在廚房裡假裝找東西,淚都掉了滿地,還止不了。
她不再聽他說話,不再聽他說今天去那間民宅抓出了一條青竹絲,還是那個公寓電梯卡住了,那個涵洞有貓咪受困,那裡的蜂巢像一個鳥籠一樣大。
她沒辦法和他分享生活了。他不提的危險似乎都交給她一個人承受。
她負荷不了,或許有一天,她會成為他必須解救的對象。
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。
走在風中 今天陽光 突然好溫柔
天的溫柔 地的溫柔 像你抱著我
他的胸膛再也無法給她安全感。
雖然她還感覺到那溫柔。
在他難得可以安枕的一天,她卻無法入眠。
望著他熟睡的臉龐,好久,好久。
不知道 不明瞭 不想要 為什麼 我的心
明明是想靠近 卻孤單到黎明
他就在伸手可及的位置,卻那麼遙遠。
她不敢開口的問題,他不敢面對的原因。
在這兩個人一個入夢一個清醒,變成雙人孤單的夜晚,她終於開口問他:
「你願意為我放棄你的工作嗎?」
沒有期待會得到的回答,反而比否定更讓人難以接受。
她不願意問的問題,早就知道答案了。
她不需要他二選一。
她自己可以選擇的。
沒有關係 你的世界 就讓你擁有
不打擾 是我的溫柔
在她下決心之前,卻再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,感受到他的溫柔。
缺席的生日,他又臨時放她鴿子。
她沒有苦惱,沒有期待,就不怕受傷害。
如果真能感覺像絕望的麻痺,那句話就不會這麼難說出口。
她沒睡著,在他終於踏進房間時卻急忙閉上眼睛,她怕聽到他的道歉,她怕她還是會原諒他。
她不要所有的美德,關於愛生出的包容、體諒、溫柔、耐心、和善,她全都不要,她只要……
我,給你自由
她聽得很清楚了,在他輕觸著她的髮梢,溫柔撫觸她的臉龐時。她感覺到那雙手在抖動著,而他小小聲的話語,卻震耳欲聾。
他們都沒有戳破彼此的偽裝,就這樣感覺愛存在過的溫柔。
一早起來,她幾乎睜不開眼,但還是瞥見床頭櫃上放著的卡片和禮物盒中的項鍊。
她收下那最後的溫柔,也收拾起自己的行李。
他早不在了,而她也將離開。
這是我的溫柔
這是我的溫柔
滿室的回憶帶不走,充滿他們給彼此的空間、夢想、愛情,還有放手的自由。
他不用再兩難,她也不用再神經緊張的歇斯底里,他們不用再傷害彼此,可以自己在的做自己,雖然沒有對方了。
卻,還有愛留下來的溫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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