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聽到哈林唱著「無盡透明的思念」,聲音裡壓抑的情感,輕薄像空氣但忽視不了。
如影隨形的想念,如同氣泡裡的薄膜,視覺透明毫無存在感,但形式上的穿透,如同被包覆的空氣,牽一髮而動全身。
擺脫不了,一種似曾相識的記憶感,兀自跟隨歌聲翻滾上來,呼吸裡彷彿都是嘆息,如站立在迎風處,風一吹便散了,感觸無所不在。
她第一次那麼天真,一廂情願地以為之間的牽扯,在說了分手之後會清楚切割,意念的決斷,遮掩不住回憶的千瘡百孔,抽刀斷水水更流。
各走各的路,卻發現愈走愈遠後,距離可以抹掉記憶,但難以言喻的觸景傷情,時時像印記,提醒曾經有過的情感,也在那一刻,她明白了一件事,原來傷痛還沒有過去。
思念在無形之中,變成了桎梏,捆綁一個人的靈魂。
她經過日本雜物小店,見棕色泰迪熊站在一個個的方形櫃子上,櫥窗上掛著斗大的美術字「冬季打烊,迎春」,站在透明玻璃窗前許久,晃動的光映照在她的身體,一圈圈晶亮的浮光微微位移,彷彿鏡子般刺眼地閃爍,她的眼睛幾乎快睜不開,淡咖啡色的瞳孔因畏懼強光而略略閉緊了起來,冷冷地,冬日裡有一種衣不敝體的瑟縮感。
望著展示櫥窗怔忡,她靜佇發呆出神,瞧見自己束著頭髮散落在胸前,格子長袖胡亂捲至上胳膊,眉眼垂著低低的,手沒有停下來,正忙著把整疊的信以繩子捆紮,有些信封早已氾黃,甚至有浸溼乾後的水漬痕,她禁不住又把信抽開來看,這好奇心引發的動作,混雜牽動腦內一陣漫無邊際的想法,令她有些厭惡,急忙把信塞回去,振作起精神繼續綁繩。
心思都處在一種很荒涼的狀態,以至於她毫無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做什麼。
整理書信、整理過去,包括整理她自己的情感,把過去都拋掉,她緩緩地把地上散置的日記、照片,撿拾起放進紙箱子裡,拋諸腦後的情緒主宰著她幾乎無法思考,迭忙只是把物品往裡頭丟,顧不得章法已亂。
她迅速地封上膠帶,深深吐了一口氣。
處理一段已逝的戀情,她想盡一切辦法,試圖在尋常生活的面貌裡,不去想起、不去憶起、不去戀起,純粹就是一般人眼不見為淨的作法,拋離開對方的交友圈,重新找尋新的人際關係;在竭盡一切的可能性下,不提到對方名字,那關鍵字成了刺,傷口裡埋下的纍纍傷痕;收拾關於對方所有的記憶圖像與物品,他們彼此之間的,然後束之高閣。
就只是毀棄,讓過去崩壞。
像新的紀念日開始與昔日切割,她努力在這療傷的過程中,儘快使傷口結痂,知道分手一刀剖開,外在形式像是再也毫無關聯,內心底卻隱隱約約有一種深不可見的痛楚,無時不刻在剮著肉,難以言喻被侵蝕的苦,一直在發作,無形地折磨著她。
有日睡到夜半,她一人反覆翻身,洶湧的情緒突地像潮般,引發了她腦袋巨大的陣痛,天崩地裂,她雙手緊扣著頭,怎樣也無法自己,於是倏倏忽索性不睡,整個人朝著床底翻箱倒櫃,屋裡亂七八糟,像是半夜遇上小偷,就是亂。
她卻在那渾然不知焦躁的翻找狀態中,得到一絲的平靜。混亂之中,她見一封封的信,被揉搓成一團一團丟進紙簍,心一驚手一伸,急忙攤開信紙一邊壓平,心裡頭一種說不出的酸襲上,大顆大顆的淚如潮滴在信上,信上字跡剎時滲浸開來。
她哭哭笑笑,怎樣也停不下來。
一時的情緒上來了,她拿起厚厚一疊的信,站起來走到書房,打開碎紙機,稍微猶豫的手有點發抖,把信往裡頭一送,碎紙聲在夜半裡顯得吵雜不堪,她見信紙工整地被裁成一條條紙,字裡行間完全變成無意義的字,她快速地關掉碎紙機,關上分手的心碎、關閉內心對外的聲音。
不忍毀滅曾有的隻字片語,他們之間。
她彷彿看見自己站立在十字路口,明明該往前去,卻躊躇不決,像此刻站在透明大型櫥窗前若有所思,陽光烈烈地掃移過來,她回了神再一瞧,可愛的泰迪熊向她微笑招著手,心思突然像春光乍現般明朗起來,她推開那一扇門,抱走疊疊層層的箱子,要收留她和他之間的過去。
分手的愛,冬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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