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冷冽漆黑，攝氏10度低溫。但他舒適地佔據寬敞的賓士車後座，內心有一股熱烈、乾燥的激情湧動，渴望與人分享，然而沒有人，他的榮耀是孤獨的。
他要拚年關，激戰了3天的賭局，他拿到一副至尊寶，通吃。富二代目鏡仔簽下本票，丟下這台2013年份的賓士CL-Class CL63 AMG車鑰匙，當場有人呼出，這台千百萬，駛你娘。他用手指觸摸精緻的鑰匙，收進口袋。
小弟開車很穩，暖氣充足，前座的貼身保鑣在打瞌睡。車流壅塞，車子停在十字路口，墨黑街道圍著一團人影，有一些亮光閃閃爍爍。他看見一個長髮女孩被人圍攏，女孩的臉喚起他的記憶。他叫小弟靠邊，指使貪睡的保鑣下去看怎麼回事。保鑣很快回報：「大仔，沒什麼，豎仔開紅單啦。」他掏出錢說：「攏啊買買。」人潮散去，那個女孩正收東西。保鑣遞給他一把質感甚粗的LED變色玫瑰。
想起妹妹 胸口就痛
女孩讓他想起唯一的妹妹，妹妹小他3歲，也留一頭長髮，母親過世前，交代他要好好照顧小妹。妹妹得了肺結核，白淨的臉縮得很小，一雙眼睛像烏黑的窟窿，她死後草草葬了。他帶著一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破洞來到台北，最後混出自己的堂口，做起老大。
他有了一群圍事的兄弟，有了漂白的建築公司，有了裝現鈔的保險箱，卻沒有家。逢年過節，他像孤魂野鬼。他當上老大那年的農曆除夕，帶著幾個兄弟開三輛車返鄉，買了一堆年節禮物，心中不免風神。一群人踏進家門，老父當眾刮他一巴掌，把東西全摔出戶埕，他難堪轉頭，一去不再返。
他躺在空蕩蕩的房間，玫瑰反覆發出白、黃、紅、綠、藍、紫的光芒，每一道光都再一次映射出那女孩的臉。她在人車中漂流，他試圖打撈她。年節將至的每一夜，他在夜裡單獨出門，走到她的攤位，拿起一朵發光玫瑰，丟下一千元走了，她追著他要找錢給他，但他旋即消失蹤影。
他的屋子有愈來愈多的發光玫瑰，沒有一點香味，而也不會枯萎。小弟們看著他一雙眼眶凹陷似黑洞的眼睛，感覺到一股不祥與恐懼。
那天他又去買玫瑰，掏錢時，女孩抓住他的手，對他說：「先生，我明天要回鄉下過年了，這個小禮物送給你。」她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。他內心驚詫：妹妹如果長大，就是這個樣子。他轉身時，一個黑影從他背後開了5槍，他倒下。口袋的東西掉出來，一顆發亮的紅心在地上一閃一閃著。
楊索《物體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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