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出現在屏東家的圍牆外,不知為何,他理了光頭,看起來像剛出獄的犯人。見到他,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叫他,其實,我也好幾年沒有叫他爸爸了。爸爸卻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,微笑著叫我的名字,我想他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個撒嬌地跟他說:「爸爸,做馬馬讓我騎。」的小女兒吧!而我想起的卻是那個喝醉酒,打我打得很兇的醉漢。從圍牆探出頭,我看到大姊和她的同學坐在爸爸跟叔叔借來的小卡車上,二姊也從屋裡拿出了行李準備要坐上車,我想我別無選擇,得跟他們去旅行了,而目的地就是那個我好不容易逃離的家鄉。一路上姊姊們說說笑笑,從鏡子裡,我看到爸爸嘴角一直都是上揚的。
到了貓鼻頭,我們下去玩水,我抬頭看見爸爸站在小山崖上,姿態輕鬆,神情自在,跟平常我見到的他非常不一樣。我忍不住多偷看了他幾眼,那個喝起酒就會哭的男人,那個哭起來就會唱「雨呀雨,為何你阻擋了我的來時路……」的男人,在這個時候,竟讓人覺得他擁有他眼前這片遼闊的海。我想我見到了真正的他──沒有病痛、沒有被迫離開家人時的傷心、沒有對未來的驚恐,他就是他,可以面對一切的他。
兩天,我們待在那裡兩天。在繁星滿天的夜裡,我們踏上歸途,姊姊們和我躺在小卡車載貨用的後座中,享受著宜人的夜。海風輕柔地吹著,漆黑的夜空因繁星的點綴而顯得華麗,海浪也輕拍著岩石,安慰著大地。我們不甘寂寞地哼起歌。但沒多久,我卻感受到孤單,是爸爸的孤單,在他停下車,告訴我們海風很冷,陪他說說話時,我證實了他的孤單...…。
一年後,我高一的一天深夜,睡夢中聽到二姊匆忙跑下樓,關上門,汽車很快開走的聲音;隔天晚上,我才知道是爸爸在醫院病危,二姊趕去照顧他。幾天後,姑姑打電話來叫我去看爸爸,病床上的他已經完全無意識了。高一期末考前,爸爸就走了。遺憾的是,從小四後我沒叫過他爸爸。可幸的是,在最後一次旅行中,我看見真正的他,所以我知道該怎麼祝福他。
「下一趟的旅行,就成為你自己吧!」爸爸,這就是我對你的祝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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