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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以前比起來,現在日子真是簡單太多。女兒成天畫著色畫,我只需要做家務、買菜做飯,和帶女兒定期去精神科回診。

從對岸嫁來此地,我才知道原來先生出身醫生家族,在對岸小工廠當廠長的他,在親戚眼中只是不值一提的打工仔台幹。我頓時明白,過去被尊稱「廠長夫人」的我,在此地只是個「大陸妹」。

 

我要女兒當醫生。從幼稚園起開始栽培,哪所學校升學率高、該參加的補習,該學的才藝,哪些比賽對升學有加分,我精心打聽周詳計劃。如同現今流行的著色畫,我費心綿密勾勒打底圖案,再握著女兒的手塗上我要的顏色。

早七晚十,每天生活有緊湊時刻表。我不跟其他媽媽們喝八卦咖啡,吃閒話午餐。早起做便當,開車送上學,返家研究考試資訊,檢討大小考成績,再做好晚餐便當。放學後母女倆在車上邊聽英語教學光碟,邊吃便當,然後去補習,一星期六天各有不同課程。接女兒放學時,看到那些留在操場打球追逐嬉戲的孩子們,我不禁在心中皺眉,他們的母親真失格,放任孩子如此浪費時間。

女兒在小學表現優異,得獎無數,讓我很風光。我也盡力為她爭取表現機會,有次老師派別人去參加英語演講比賽,我衝到辦公室抗議老師不公。另一次女兒哭訴受到同學排擠,我隔天馬上到教室裡找出那幾個孩子質問。總之,我要為女兒排除障礙,確保她心無旁鶩全心念書。小學畢業女兒果然拿到市長獎,也順利考上我鎖定的私立中學,那張我們一家與市長的合照,讓我在年底的家族團聚首次被正眼看待,獲得幾句讚美。

現在回想起來,當時就是我與女兒的巔峰了吧。

上了中學後,女兒成績愈來愈差,我積極找家教為她補救。女兒的體重也跟著分數日漸下滑,我更加費心變換便當花樣,或在她最愛吃的蛋包飯上用番茄醬畫上笑臉或愛心,附上溫馨的紙條「加油!媽媽相信妳一定可以的」、「夢想是留給堅持到最後的人」,就像親子專家建議的那樣。

女兒的話愈來愈少,回家時總戴著耳機,帶回的便當盒一乾二淨,成績依然不見起色。她拉低全班平均成績,連帶影響老師績效。導師對她沒有好臉色,也暗示我考慮轉學到輕鬆的公立國中去。開什麼玩笑呢!我怎麼能讓女兒跟那些外配、工人、攤販的孩子廝混。

那天女兒在學校把書本、試卷、作業撕碎,丟到樓下。見到急忙趕到的我,她將書包砸向我,暴怒狂吼:「都是妳害的!害我沒朋友!害我變成這樣!」那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,之後便像緊閉的蚌再也不曾開口。精神科醫生說女兒患了憂鬱症和厭食傾向,那些我精心製作的便當,總在進校門後被她倒進垃圾桶,她只喝水,胡亂吃些垃圾食物。我才驚覺很久沒有見到女兒在我面前進食,也很久沒與她說過幾句話,因為她總是在學校,從早自習到晚自習,置身在我為她親手打造的地獄。

女兒壞掉以後,勉強拿到了國中畢業證書,高中入學考試也沒參加。成天穿著印有卡通圖案的休閒服,待在家看卡通,那是她兒童時期最愛,而過去我只准她在周日上午看一小時。最近還迷上了著色畫,一整天畫不停。體重三十多公斤的她,瘦到幾乎只剩一層皮膚黏在骨頭上。每回帶她出門,路人那備受驚嚇的神情,我已經習以為常。現在只要她能多吃幾口飯,多喝半碗湯,就足以讓我開心一整天。

今天我們到附近的大學校園裡例行散步,天空清朗,秋風送來草樹清新香氣,我們安靜坐在草地上,望著來來往往悠閒愉快笑鬧著的年輕人,他們與女兒年紀相仿。「晚上我想吃蛋包飯。」女兒望著遠方,輕輕說出四年來的第一句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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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