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鑑軒

夏天開始以後,我搬到學校旁邊的公寓住。我在七月的第一天一個人住進去,裡面空蕩蕩的,有一種家徒四壁的感覺。客廳的紗門被搞得非常壞,無法密合。對面是一個國小。因為暑假開始了的關係,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。不過,可以看到更遠一點的纜車在滑動。

天氣非常熱,同住的人都還沒搬進來。我一個人把東西搬進房間裡開始整理起來。但因為太熱了,下午去電器行買了一台電風扇。風扇的箱子非常巨大,我提著它在街上走了很長的路,再扛上公寓三樓,手痛得要命。不過這都不算什麼。最令我厭煩的是拆開箱子以後──因為我實在非常害怕組裝東西。從前我填興趣測驗每次遇到「組裝機械」之類的選項永遠都是勾選非常不喜歡。我盡量避免,像旱鴨子避免去海邊。

可想而知,我遇到了很多困難。比方某個安全栓我怎樣也拔不起來。它卡得很死。我依著上面的指示向右旋轉,可是它完全沒有鬆弛。約莫十分鐘之後,我開始懷疑這是瑕疵品,或許需要退換貨。說明書上說如果怕生鏽,能塗抹一點油,也可以讓它滑順一點。好主意。可是我根本生不出油來。從來也沒有人提醒我入住公寓的第一天需要準備潤滑油。我後來自作聰明到浴室擠了一小指的沐浴乳塗在螺旋裡,開始瘋狂旋轉。我自覺聰明極了。那沐浴乳的味道因摩擦生熱而散發,房間裡充滿了麝香。不過到後來,儘管我聞得頭暈,仍然白費力氣。

也不曉得後來怎麼拔下來的,我只是一陣欣喜,卻又忘了另一個零件。當時我把插頭插入插座,按下開關。扇葉開始旋轉,竟發出爆裂似的匡隆聲。它好像要炸開了。我嚇得趕緊拔掉插頭,不知所措地蹲坐在它面前。我幾乎要放棄了。房裡非常地熱。我裸著上半身把風扇拆了開來,推敲所有的可能。一陣摸索之後,我終於才找到了原因。最後我將鐵蓋用力地扣闔起來,然後非常沒有自信地按下開關讓它試轉。

我滿身大汗地站在風扇前,扇葉開始自轉。我將風速從最弱慢慢調到最強。好極了,安然無恙,安全過關。我精疲力竭又心滿意足地癱在床上。我真想跟任何一個人炫耀我組裝好一台電風扇了,可惜房裡連一個鬼影子也沒有。我靜靜地閉起眼睛,再睜開來,仰望著天花板。我看見上頭的日光燈有點昏暗,其中一條燈管似乎老了。或許某一天,我就得想辦法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手忙腳亂。我的母親說過:真正的男人就要會換燈管。

不過那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了,我打算等它們都壞了以後再操煩。我安靜地躺在床上。房裡好涼好涼。我的胃卻忽然熱了起來,一陣灼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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