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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尤

綠草漫漫的墓園中,一列黑色的隊伍緩緩行進。細雨的早晨,溼冷得讓鳥兒都噤了口,只聽到那行列傳來隱隱的啜泣嗚咽。男人走在隊伍前段,雙眼一次又一次掠過前頭的黑色棺木,如鐘擺般規律,表情像是哀慟至極的呆滯,又彷彿只是出神。男人的思緒如黏稠的泥漿緩慢流動,回憶裡的圖像泡沫般一一浮上,是關於他母親的種種。男人的母親,正躺在棺中。

母親很愛算命,幾乎到了沈迷的地步,每天起床第一件事,不是刷牙洗臉,而是卜卦抽牌,讓不同的卦象牌面決定當天的衣服款式和三餐菜色,算到後來,乾脆辭了原本房屋仲介的工作,在家門前擺了個小攤子,替別人算。算過的人都說準,他自己倒是很少給母親算命,因為他知道,有一件事母親從來沒算中。

父親過世後數年,母親開始算桃花,每天算,每天都是同一種回答,「等啊,牌說那個人會被我等到的。」「等啊,卦象說等到底就是了。」於是母親年年月月一直等著真命天子出現。為了方便認出真命天子,母親還算出對方的各種特徵,年紀應該比她大五歲,體型高瘦,臉修長,八字眉,睡鳳眼,懸膽鼻,仰月口,個性謙沖斯文……他光用聽的都能聽出這人長什麼樣子了。身為父親與母親的兒子,母親這麼熱切地期待一個虛無飄渺的陌生男人,他常會不自覺生出一股不耐的煩躁感,所以母親說得再興高采烈,雙眼放光,他也只是冷眼看著。

母親用了一輩子等這人,等了一輩子,還是沒等到。

到他兒子上高中開始談戀愛,母親還是每天守住小攤子等著,等著等著就這麼等進了醫院,可母親還是照樣天天算命,天天等,好像日出日落一般,成了她生活中一種規律的過程。那天上午,天空半晴半雨,白灰相交的雲攪成一片,他提著一袋蘋果去探病,母親剛卜完一卦,說了:「卦象說那個人也在等我吶。」他正拿著蘋果在削皮,便隨口應和著。下午,母親便走了。

隊伍停了下來,正要把那具黑色棺木抬進地穴,男人卻站在墳前看傻了眼。眼前兩座墓碑,同一樣式,都是最近新立的,分不太出先後,墓前的綠草圍成一圈,似乎本來就是一對,右邊鑲著他母親微笑的照片,左邊嵌著另一個男人的,年紀和母親差不多,清瞿長臉,八字眉下一雙睡鳳眼,揚起的嘴角上掛著懸膽鼻,一臉儒雅。

男人看著那兩座墓碑,良久,他歎道:「這又怎麼算得到、猜得著呢?」他將懷中的百合花束放在母親墓前,又抽了一支放在左邊的墓碑前。細雨打在花瓣上,碎成更小的水珠,百合的幽香散開來,花也顯得更加瑩潤雪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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