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感覺飄浮起來。
靈堂已經設好，他的黑白照片掛在正中，底下寫音容宛在，發亮的棺木在下方。兩側的白幛又長又密，祭台因而像戲台，似乎戲將上演。
他的未亡人領著3個孩子摺蓮花，引渡他歸往彼岸。孩子兩女一男，各有自己的媽。這種大日子，他想，前妻們應該都會來吧。
現任妻子面貌秀麗，但經過折騰，有些憔悴。「她是好女人啊！捨不得呀。」他嘆一聲。老婆35歲，他73歲，兩人在一起5年，他最好的時光已經過了。
妻子不知道他的銀行存款只剩5千元，公寓已二胎貸款，她和孩子的未來將很艱難。
人未到聲先到，「這死鬼，要走也不講一聲！」嚷嚷的，是他的首任老婆。他擰眉不悅。老婆手腕擱著市場買來的包，手拿一隻傘，鄉下人進城的模樣。她小他兩歲，當年是他用力追來的校花。她費力扶他起步，自己蔫了。
他喜歡撩撥美女，女人動情時，他眼睛濕潤、口中含情說：「我是有家庭的人，可是我對你是真的……」真的假的不重要，女人吃這一套。
第三任來了，戴巴拿馬草帽、六角框大墨鏡、一身亞曼尼洋裝、提柏金包。她走到哪裡都像走紅地毯。他當初深深著迷，她的美類似葛泰麗•嘉寶，神秘帶冷淡。那時他55歲，人生的盛年，名利都有了，身邊要有讓人妒羨的女人。他為她中斷第二次婚姻。
她丟下白包即走了，他搖頭，她還是那麼冷。
娶第二任為了消災
夜幕垂下，第二任才來。她原是他的特助，精明能幹。他很懊惱：兔子不該吃窩邊草。她有了身孕，到他老婆那裏哭；威脅要開記者會，公開他的帳目。他娶她為了消災，奇妙的是，孩子誕生後，他們恩愛起來，她打理一切更賣力，他的事業如日中天。
走過他生命旅程的女人仍然不斷。白床單覆蓋前，往昔與女人親密、爭吵林林總總在他腦中倒帶。
第二任和丈夫一起來，女大男小。她拿他的贍養費養小白臉，一個他看好接棒的男生。她是外遇，卻比首任老婆怨恨他。她摟著一張白臉的丈夫，他們的女兒叫：「媽！」她淡淡點頭。離婚時她不要孩子，除了錢，拒絕和他有關的一切。他注視著他們，她似有感應，瞪著照片中一雙濕潤的眼睛。
現任老婆向弔唁者答禮，神情哀戚。他心中愧怍。老婆看他的電影長大，他已老去，她正風華，仍要嫁他，幫他養前任的兒女。第三任的維修費特別高，他散盡家財。她是絕美終曲，給他最後一杯愛情甜酒。
他輕飄飄地，靈魂的重量只有21公克，裝不下一生情仇。
楊索《物體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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