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歡張懸的一句歌詞：「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樂裡，我最喜歡你。」
不被想起的快樂，一定不純粹地夾雜著痛苦的回憶吧，因此才會有什麼被跳過，又跳過。跳得零碎片斷。記得喜歡，但同個記憶的反面可能就是恨。有新芽般甚至更小，孢子般的恨的情緒，像被隨手抄在紙張背面的電話號碼、商店名稱，在當時的「現在」埋下線索，在喜歡裡種了恨。
而回憶時，因為刪除不快的部分，紙片會始終只正面向著我們。沒有背面。我們隱約覺得視線之外有什麼可怖的東西。像怕黑的孩子格外固執，不看漆黑的房間，目不斜視大聲唱歌快步跑過。
人人臉書只有正面
我用這樣的方式，跳過多少風景了呢？不看，不相信可以，也是還弄不清自己是誰。身體沒病，只是腦子無法解讀那感受。
其實你已不會痛，但你不知道，於是在疼痛的幻肢裡疼痛著。並非肢體幻想了它的痛覺。而是痛覺幻想了它的肢體。
蚊子對F樂團的評論：「那幾個人都好像只有正面。」好準的評論。都像人形立牌一樣，正面很美。背面呢？有背面嗎？雜亂分布著釘書針，信手塗鴉，千瘡百孔的背後人生。
臉書流行一陣之後，大家各自把「背後」也收拾乾淨。我常會不由自主想到「讀者」有誰，於是就不愛寫了。許多人是很覺知地，用控制的語調，寫思量過的內容。
阿白在臉書求陳綺貞演唱會門票。我想這個忙我幫得上，跟樂團朋友要了兩張票，交換有件工作請他趕一趕。他生氣了。一驚。臉書的臉也只是正面。正面已經耍寶求票表演完了。再一步到背面，已經踩進他的陰暗面了。
張惠菁《啟稟娘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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