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軍教片又掀起收視熱潮，二十年前報告班長系列風行時，我還沒當兵，卻因為電影而對軍旅生活有了憧憬，幻想自己也是威風的班長，卻也怕是被欺侮的菜鳥；如今已退伍多年，再看到電視上那群穿著草綠服的大頭兵，那些熟悉卻又遙遠的記憶又一一浮現。
我的軍種是憲兵，卻分發到最不像憲兵的海巡部，那是憲兵的天堂。記得下部隊那天，早上從台北輾轉到海防班哨已是晚上九點多，隔天我才知道身處嘉義外海的一座島，這島有一條小路和臺灣本島相連，漲潮時海水會將路面淹沒，它就成為名符其實的離島，所以我們進出都得利用退潮時間。
日夜顛倒是海巡軍涯的特色，天色一暗，四人一組，騎著兩輛摩托車沿著海岸線巡邏，專門查緝走私和捉偷渡客，值勤時間是從天黑到天亮，不過我們有一套打發時間的方法，首先找一間小廟，通常是土地公廟，再拿出準備好的零食點心和撲克牌，坐下來吃吃喝喝，邊打牌邊聊天，累了就輪流休息，當然叫菜鳥先站崗，我們不認為這叫打混，而是養精蓄銳，否則哪有體力捉偷渡客。可能是海防班哨通常只有十來人，又日夜相處，所以感情特別好，甚至官兵之間的分際也不明顯，脫下軍服官階就是好朋友。天一泛白，也就是可以回班哨休息了。印象中，在海巡的一年半裡不曾捉過偷渡客，如果有，我也想考考他中華民國國歌怎麼唱？或問他總統是誰？晚上出去巡邏的弟兄可以補眠到中午，起床吃完中餐，繼續午睡，下午做些體能訓練，通常是跑步或堆沙包，很快天又要黑了，又得騎機車出去了，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，饅頭一個一個數，數完了就可以領到退伍令。
破百的老兵可以不用再騎機車出去巡邏，就等著退伍，軍中用語叫混吃等死，終於我也成為這一員，海邊是我們這群老鳥最常打發時間的地方，白天趁著退潮到海邊捉螃蟹，或拿不知從那裡漂來的樹枝丟向島的對岸，大聲狂叫：「我破百了，我要退伍了！」夜晚，站在堤岸上，遠處海面上漁火點點，更遠處是萬家燈火，我們知道那是臺灣本島，家就在那裡，明明就在眼前，卻又遙不可及。皓月當空，繁星點點，海風陣陣，此時躺在堤岸上是一件舒服的事，三五弟兄躺成一列，憧憬著退伍後的日子，也許躊躇滿志，也許徬徨無主，但都終將離開這座島。
離開了島也就告別軍旅生涯，我想這輩子應該沒什麼機會再造訪這座島，它是我青春的終點，離開這島，我就從男孩變成男人，退伍後我將找一份工作，然後結婚生子。
現在，我已為人父，十年多前曾經朝夕相處的長官弟兄已各奔西東，卻很少聯絡，也許他們也正看著電視上熱播的軍教片，因而和我一樣想起那座島上的點點滴滴，那些屬於我們獨有的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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